“你家是哪儿的?”
“我二十了。”
“你几岁了?”
“我家是河上的。”
“是哪个河上的?”
“河边的。”
看到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,你不要以为是相声,这是真实的对话,是一位记者假装智障,和一个坏人的对话。
这位记者,是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,他叫崔松旺。
这是他在驻马店火车站,装成智障的第三天。
眼瞅着,辛苦调查一个多月的“大鱼”终于要上钩了,崔松旺既兴奋,又紧张。
年7月的某日。
“喂,是都市频道吗?我们村儿有个智障从黑工厂跑回来了,浑身是伤……”
收到消息后,崔松旺像往常一样,赶到洛阳市伊川县白沙镇吴堂村,展开采访。
这次采访的对象名叫白飞飞,患有先天智障。
自从去年随父亲外出打工失踪后,白飞飞音信全无,全家竭尽全力寻找,却无功而返。
一年后,他却突然出现,浑身是伤地趴在家门口哭。
经过医生的检查,白飞飞右耳朵几乎烂掉,左耳朵也带有明显伤痕,脚拇指骨折,肩胛骨骨折已经引起变形,头上还有五公分的血肿。
种种迹象表明,失踪期间,他经历了非人的待遇。
紧急救治后,白飞飞才得以脱险。
原来,当初白飞飞跟随父亲在外打工时,被两个人拿匕首,胁迫拐到了一个黑砖窑干苦工。
身上的伤,就是被黑砖窑里的监工打的。
后来是在警察的解救下,白飞飞才得以重见天日。
走访完白飞飞一家后,崔松旺还来不及思考,又接到一起相似的求助热线。
在许昌市襄城县姜庄乡袁庄村,略有智力障碍的袁浩杰,也刚从黑砖窑偷跑回来。
据了解,袁浩杰5年前外出打工时,被人骗到郑州做了工。
在黑砖窑做搬运工时,他经常遭受*打,还没有一分钱工资。
在那里,下到十几岁的孩子,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,都是被虐打的对象,钢筋棍、三角带、皮带都是监工们的“武器”,只要奴工干活的速度稍微慢点,就会遭到一顿暴打。
袁浩杰曾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都快被打死了,也没有人停下手中的棍棒。
在逃跑数次被抓后,袁浩杰终于在一个黑夜里,成功跑了出来。
同样是智障奴工,同样是黑砖窑,崔松旺不禁想起了年震惊全国的“黑砖窑风暴”,让他不寒而栗。
联想到这几年,每个月都会有两个关于“黑砖窑”的热线电话,崔松旺和团队决定追查下去。
根据线索,崔松旺和同事在新乡、驻马店等地展开调查,他们先在外围观察,最终锁定了7个目标砖窑。
“老乡,我是监狱在逃犯,能给我口饭吃不?我不要钱。”
这是崔松旺继扮成卖菜的、包窑的、卖饲料的后,又一新的身份,只为能接近黑砖窑,了解到里面的真实情况。
看着端上来又腥又臭的面条,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,崔松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,一口气吃了两碗后,他还是被看穿了身份。
砖窑的老板,要求他马上走,崔松旺只能无奈退出。
但在出了大门后,背后一直有人跟了他两公里后,才悄悄离去。
暗藏的危险、砖窑老板的谨慎小心,不仅没有打消崔松旺查下去的决心,反而让他更坚信,黑砖窑里有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,崔松旺成功进入了几个黑砖窑,亲眼看到了智障奴工们,在砖窑里的现状。
见到陌生人,他们大多神色紧张,不敢过多讲话。
当被询问时,他们表情呆滞,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,明显存在着智力和精神疾病。
只有被问到是否被打的时候,他们会脱口而出,“打的可狠啊”。
看着他们背脊上新旧夹杂的伤痕,砖窑里潮湿昏暗的窝棚,以及灶台上异味阵阵的食物,这些智障奴工的处境,让人触目惊心。
有正常的员工跟崔松旺说,这里房间阴黑,可老板的心更黑。
知情人透露,买一个智障工只需要几百块钱,如果是过来的更是不计成本,但他们每人每年却能带来一两万元的收益。
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,奴役智障劳工已经成为了“公开的秘密”。
调查至此,智障工的现状已经浮出水面,拍摄的素材也足够剪出一个“精彩”的节目,但唯有,智障奴工是如何被送进黑砖窑的过程,还没查清。
是就此了结,还是追查到底呢?
为了能“钓出大鱼”,彻底帮助这些弱势群体,崔松旺选择了后者。
继续调查,他发现,在奴役智障劳工的利益链条上,先是由“职业招募人”选择目标,通过诱拐或威胁,将智障工人卖给黑砖窑,从中获利。
于是,崔松旺决定亲自假扮成智障,引蛇出洞,地点就选在驻马店火车站。
在调查初期,崔松旺曾假扮成“包工头”,与另一名包工头取得联系,他表示自己有一批活儿,想买或者租几个智障工人。
但是,对方警惕性很强,让崔松旺自己去驻马店火车站找。
因此,崔松旺判定,火车站就是“招募人”寻找目标的常用地。
在这期间,知情人劝说崔松旺不要去,他表示在黑砖窑随时可能会被打死。
但是一想到那些智障无助的眼神,崔松旺就无法坐视不管。
“我身后有同事跟着,最坏的打算,片子不做了,落个残疾人也可以啊,人活着回来就行了。”
抱着这样的决心,崔松旺摘下了度近视的眼镜,在炎热的8月里,不洗澡、不刷牙、不刮胡子。
每天,他穿梭在玉米地、煤场,来来回回在地上蹭,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逼真。
半个月后,崔松旺终于像个“智障”了。
8月14日这天,他来到驻马店火车站,时而乞讨,时而捡脏东西吃,时而躺在地上睡觉,静等招募人的出现。
第二天,崔松旺依旧来到火车站,他每半小时就去商铺“要饭”,捡拾地上的烟头。
这时,埋伏在周围的同事告诉崔松旺,职业招募人可能出现了,一直有个男子在旁边打量崔松旺。
到了下午,一个灰衣男子上前主动搭话,“干活不干啊”?
简单的对话后,灰衣男子并没有带走崔松旺,而是独自离开了。
第三天,崔松旺把自己弄得更脏,连指甲缝里都布满了黑泥,刚到火车站没多久,一个白衣男子就上前搭话。
这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对话。
白衣男子离开后,与另外一个男子秘密交谈着什么,而该男子正是昨天下午的灰衣男子。
果然,鱼要上钩了。
为了让鱼尽快上钩,崔松旺走到了两个男子身旁的凉皮摊,做了一件至今都让他觉得屈辱的事情。
他把别人吃剩的半碗凉皮,一口气吞咽了下去,汤也喝了,甚至连最后一个葱花,都没有放过。
这一切,都被两个男子看在眼里,但是,他们依然没有行动。
第四天的下午,崔松旺躺在草坪上假装睡觉。
这时,一辆红色出租车在周围转了好几圈,停在了他面前。
突然下来一名男子,踢了崔松旺一脚,“快点,上车”。
崔松旺心知鱼儿终于上钩了,马上听话地钻进了车。
一上车,他才发现副驾驶坐着的正是灰衣男子。
“给你找个地方干活,好不好?”
“中,有馍吗?”
“有,啥都有,干好了再给你娶个老婆子,中吧?”
“中!”
经过一路颠簸,出租车终于在一个砖窑厂停了下来。
崔松旺发现这个砖窑厂正是前几天来过的恒泰公司,位于驻马店市西平县吕店镇宋庄,包工头名叫万成群。
灰衣男子跟万成群说“有货”,他就哈哈大笑起来。
崔松旺被带到了一个小黑屋里,万成群仔细凝视他五秒之久,问:
“家是哪里的啊?干过什么活儿?”
崔松旺比划着,回答:“抬板子”。
万成群听后,哈哈大笑起来,“你跑两步叫我看看”。
崔松旺就像即将被卖掉的牲口一样,跑了起来。
万成群直呼,好好好,又笑了起来。
就这样,崔松旺最终以元的价格,如愿被卖入了黑砖窑。
8月17日,下午6:10分左右,崔松旺被带到了工棚。
进去之前,一个监工打算对他进行搜身,崔松旺见状不好,就假装摔倒,把一套暗设备趁机扔到了远处,而另一套设备和一部微型手机被藏在袜筒里。
通过搜身后,只吃了一点清水煮冬瓜,崔松旺就和工友们一起去干活了。
工棚里阴暗炽热,崔松旺和另外一个患有智障的男子搭档干活,他们主要负责推装满泥胚的板车。
智障工们忍受着高温,艰苦作业。
而监工们就在一旁,悠闲地喝茶、玩手机。只要工人稍有懈怠,他们就会对其大打出手。
因为看管太严,这期间,崔松旺一直没找到机会,把袜筒里的拍摄设备拿出来。
过了两个多小时后,崔松旺以拉肚子为由,想找机会逃走,却被两个监工拉了回来,让他就地解决。
第一次的逃跑计划不仅失败了,崔松旺还被“赏”了一个耳光和两鞭子。
又过了一个小时,崔松旺实在是渴得厉害,就央求监工让他喝点水,也被无情拒绝。
没过一会儿,砖机突然出现故障,崔松旺趁机再次提出想要喝水的请求,这次才得到同意。
于是,他赶紧跑到伙房,一口气喝了一瓢水后,直接朝着西北方向的玉米地跑了过去。
距离被卖入黑砖窑过去了三个多小时,崔松旺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个小时。
奔向黑漆漆的玉米地的那一瞬间,他仿佛即将奔向最光明的未来一样,既兴奋,又恐惧。
只是没跑多远,崔松旺就连续三次跌进了烧窑取土的深坑,不仅把脚连续崴了三次,还把隐形眼镜跌了出去。
原本就处在黑夜之中,又没了眼镜,让逃跑变得更加艰难。
这时,崔松旺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河,他只能把设备高举过头,另一只手抓住河草游到对岸。
一上岸,崔松旺就匍匐在玉米地里,喘着粗气。
他掏出手机,拨通了同事的电话,“快点报警,快点报警啊,我在河边,我在河边”。
急促紧张的声音,透露着崔松旺内心的恐惧,听着周围偶尔响起的摩托车声和犬吠,他知道危险还没有离自己远去。
但最终为了不暴露身份,打草惊蛇,他们没有报警,只能由同事们暗中展开搜索。
以河边和玉米地为记号,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搜寻,同事们终于找到了崔松旺。
还来不及寒暄,一行人就赶紧开车离开了这里。
随着车子的启动,4个小时未曾喝过一口水的崔松旺,一口气喝了3瓶半矿泉水,他如释重负般,掩面哭着说,“兄弟,见面太好了”。
故事的结尾,在崔松旺和同事们的共同努力下,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,30多名智障工被解救。
《智障奴工》报道播出后,引起了强烈的反响,看了崔松旺的英勇事迹后,他被人称为“平凡英雄”。
重回现实,崔松旺再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幸福感,路见不平,为弱势群体发声,这是他身为一个记者的初衷,也是他职业自豪感的体现。
他因此被评为年中国正义人物。
然而,一切殊荣的背后,却隐藏着一段崔松旺不愿回忆的伤心往事。
当时为了调查智障工,崔松旺一个多月没有回家,怀孕两个月的妻子却在此时意外流产。
崔松旺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妻子,内心非常伤心。
*曾说:“勇敢的人,不是不落泪的人,而是含着泪水继续奔跑的人”。
转眼9年过去了,崔松旺已经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,当年的英雄事迹,也早已不再被人常常提起。
那个“平凡的英雄”,又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之中。
然而,他的身份依然是,河南都市频道的调查记者。
爆料、追查、不忘初心,崔松旺依然奔走在为弱势群体发声的路上。
曾有人问崔松旺,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?
“我也不说一辈子,真想做到四十多岁,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,我真的爱这一行。”
正如他置顶在社交平台上的一段话,“做一名真正的记者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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